三年前,王毅出使日本。在东京召开的第一场记者招待会上,问答始终围绕着这几个词:靖国神社、东海油气田、日本入常、反日教育。王毅坦陈,当时中日间“存在严重政治障碍”。
三年后,当他结束大使任期之际,终于可以说,中日关系“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期”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民间外交,曾经对中日邦交正常化作出过决定性的贡献;而回看王毅使日三年间,当两国高层交往陷入困境时,“以民促官”的思路再次成为突破口。
这次的主角之一是王毅。当“与日本各界接触”成为“对日方针”时,王毅走遍日本,进行了超过百场的演讲,邀请日本民众到中国使馆“走邻居”。
“中日外交从低谷中走出来,是水到渠成。”一位中国外交官对本报记者说,“而这渠中之水,相当一部分来自于大使馆面向日本民众的工作。”
在中日关系的冰冻期里
2004年9月,王毅出任中国驻日大使,媒体不约而同用了“临危受命”。中日关系当时正处于低谷。
旅日学者刘迪记得,哪怕在冲绳的出租车上,司机都会说“中国太可怕”。东京街头,常可以见到中文告示,内容竟是“警惕可疑的说中文的人”。如凶案的凶手是日本人,报纸就只有一条消息,一旦凶手是中国人,报道立刻连篇累牍。
日本外务省国际报道官千叶明等日本官员认为,王毅使日是中国“重视中日关系的积极信号”。当时,王毅和整个中国驻日使馆团队要面对的,远不是传递积极信号这么简单。当时,两国东海油气田争端正酣,而在日本入常问题上,中国也暗示要动用否决权。
“和早年友好的时期相比,那几年的工作很不顺心。”一位外交官对南方周末记者说。从2001年到2005年,中日政府首脑没有互访。
2004年12月,因为日本给李登辉发放签证,王毅和日本外务省进行多次交涉。他言辞犀利,称李登辉可能成为“战争制造者”,警告日本不要“自食其果”。日本媒体为此批评王毅“过激”,甚至表示“怀疑王大使对日本抱有的善意”。
在这一年,中日关系的坚冰日见增厚,日本内阁府的民意调查显示:对中国有亲近感的日本民众比例再创新低,降至38%。
“过去中日间的问题,更多的是政府间的分歧,对老百姓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多少影响。”中国驻日使馆一位工作人员介绍,“但是,冰冻期太长了,舆论也推波助澜,所以国民感情的因素日见凸现。”
出使日本前,王毅对国内媒体所说的一番话,或许正鉴于此。“这次赴任将……积极地、广泛地与日本各界接触。”他说。
大使不出面,谁出面呢
2006年1月,供职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刘迪在策划“中国大使馆寄赠讲座”,希望邀请中国使馆的官员向早稻田大学的师生们介绍中国。“没想到王毅大使亲自来讲了第一讲,题目是‘中国的外交政策和政治经济形势’。”
随后,加上中国驻日使馆的全部9名参赞,这个系列讲座办了整10场。
其实,早在2005年1月,王毅就已在早稻田进行过“中日关系和地域协作”的演讲。据共同社报道,王毅用日语演讲后,接受提问,“态度随和亲切,学生对他印象很好”。
三年间王毅作了多少场演讲?大使馆相关人员的回答是“数量惊人”。“针对不同人群,王毅大使要准备不同的演讲稿,很有文采。”大使馆相关人士介绍说,“这是前几任大使做不到的。”
“在大多数情况下,面对日本民众,王毅都说日语。而且,他的日语很高雅。”共同社资深记者河野彻对南方周末记者说,“王毅特别了解日本的想法,也坚持中国的原则,但最难得的是,他能把中国的想法,以日本人能接受的方式说出来。”
中国大使馆另外运用的“日本人能够接受的方式”,还有很多。
2004年11月,中国驻日使馆举行了和“日本邻居”的“恳亲会”。“中国和日本是近邻,使馆和今天来的朋友也是近邻。”会上王毅说,“各位高邻对中国有什么需要了解的,可以轻松地和我们交流。”
“王毅的演讲经常很煽情。”《日本新华侨报》记者黄文炜说,她甚至觉得王毅演讲时的号召力,跟小泉纯一郎“很有几分相似”。
黄文炜也注意到,在这类活动中,王毅几乎从来不吃饭,因为一直有人排队要跟他合影。“任何人要和他合影,他都尽量满足。”“他也很配合记者拍照,左边看看,右边看看。特别是很多日本女记者总喜欢去采访他,因为觉得他很帅。”
“不少场合,按照既定规格,是不需要大使亲自出席的,但是王毅都去。”刘迪介绍说。他称王毅的这些工作为“苦心贡献”,因为“尽管有时候不出头露面才是聪明的做法,但是在中日高层关系到这步田地时,在民间交流方面,大使不出面,谁出面呢?”
不过,当时两国高层互动依然霜厚冰坚。2005年5月,时任日首相的小泉纯一郎表示“年内将再次参拜靖国神社”,国务院副总理吴仪中断访日行程回国。当年8月15日,小泉参拜靖国神社。当年12月12日,王毅回到北京,疗养并述职。
这一年,中国反 日 游 行的画面,在日本滚动播放。
驻日大使是最累的
“做大使是很累的,可能驻日本大使是最累的。”一位资深外交官感叹。
在共同社的河野彻的评价里,王毅是“历任大使中做得最好的”。河野彻还能回忆起,20年前初到日本使馆时,王毅和他们一起去钓鱼聊天的情景。
“日本的财界政界高层,喜欢借助打高尔夫球搞交往。”刘迪说,“而中国驻日使馆团队,打破了这个模式,在日本普通民众中塑造了更有亲和力的新形象。”
王毅的博士导师、外交学院教授周启朋称赞自己的学生“独立思考的能力强”。而从某种程度上说,重新拾起以民促官,或许也的确是在中日高层互动停滞的局面下,最合理的策略。
中国驻日使馆团队和日本的财政两界,保持了密切的联系。“大家都随时打电话,互相很熟系。”一名熟悉驻日使馆工作的人士透露,“使馆举办诸如国庆招待会之类的活动,很多日本议员、内阁大臣都会出席,包括很多的右翼成员。”
“在我们对小泉明确表示‘不欢迎’以前,他都以日本首相身份参加中国使馆的国庆招待会。”这位人士说。
2006年8月间在东京举行的第二届“东京-北京论坛”上,王毅在演讲后,首先与安倍晋三握了手。一个月后,安倍接任日本首相,继而到访北京,中日高层互动的坚冰开始消融。
“以民促官,最后还是要促官。”中国驻日使馆一名官员对本报记者说,“最重要的是抓住说了算的人。”
据了解,公安部已经在驻日使馆派驻两名武官,负责和日本警方协调与中国公民有关的治安和非法移民问题。这曾经认为是挑衅中国的议题,现在两国业已开始技术层面的合作。
今年4月,温家宝总理访日,晨练时和日本民众聊天,王毅微笑着做起了翻译。家长里短的话题应当也比政治议题轻松得多。
把坚冰变为暖流,并非朝夕之功,诚如日本问题专家卓南生分析,“不可能期待产生类似中日恢复邦交之前影响巨大的民间外交的作用。”而几名东京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也介绍说,他们和周围的日本同学谈及中日关系,主题词依然是:“民族主义”、“台湾”、还有最近增加的“食品安全”。
对于亲历中日关系走出谷底的王毅来说,可能这些问题不是那么可怕。“我对中日关系的前景始终是乐观的。”在旅日中国人特别举办的送别会上,王毅如是说。
(司徒北辰对本文亦有贡献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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